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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明幌幌的金色,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些許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兒童時代似的。這種溫暖,似乎像被父王抱在懷裡似的安心。又眨了幾下眼睛,這抹金黃色衝擊著我的視覺。

這不是我的臥室,所以這裡是哪裡?

「父皇!您總算是醒了!」衝進來的人有著如陽光般璀璨的金髮和金眸,那溫柔的金眸裡滿是擔憂。

父皇……?是在叫我麼?這聲音很熟悉,我盯著他看,他的模樣和一個人極為相似,我想起來了。

是我的兒子,我的親兒子,大思尚國的太子,孤陌鳶。

「父皇?父皇?」他又擔心的喚了幾聲。

「沒事,走神罷了。」我淡淡地回答,想要坐起來卻被阻止:「別阻止朕,鳶,扶朕起來。」

鳶看似很為難,但我的語氣堅定,他終是點頭,把我扶了起來。

「其他人都出去吧,朕有話對鳶說。」我下了命令,一旁的太醫臉色為難,我皺眉:「想造反了不成?朕的話都不聽了?鳶在這裡,還擔心朕甚麼?還是你們覺得鳶會加害朕?」

太醫聽聞,誠惶誠恐,立刻退了出去。

「這十幾年來,為了國家付出了太多。直到現在,朕都快忘了離開自己的家人是甚麼樣的感覺。都要死了,才有機會回憶以前的事情,這也挺悲哀的。」我嘆了口氣,我打算把這一切都和鳶說了,畢竟,他是下一任冥獄帝君,有些事情,他還是必須知道的。

「父皇!莫要胡言!父皇的身體會好起來的!兒臣有問過太醫了,父皇只是染了點風寒,沒有大礙的!」鳶很緊張的回應,但我知道,我大勢已去,這個身體,怕是不行了。

「鳶,朕的身體朕很清楚。這身體已經不行了,再過不久,必撒手人寰。你可是太子,要好好治理國家,可知道了?」

「父皇……!」鳶似乎還想反駁,但似乎也明白我的身體大不如從前,還是點頭了:「兒臣定會盡心治理,不沒父皇打造的江山!」

「鳶,坐下吧,別站著了。」我指了指桌子旁的椅子,鳶將它拉過來,在床邊坐下。

「父皇是有甚麼事情想和兒臣說嗎?」不愧是從小由我親自扶養長大的鳶,遺下就猜出我的心思了。

「朕是想和你說說,朕自己還有已逝皇后的故事。」

鳶一楞:「父皇是說……父皇和母后嗎?」

我點點頭,開始說起了我自己的故事。

 

你父皇我啊,其實本非此世界之人。你可以把我原本所生長的世界,想成是這個世界的倒影。也許有些地方不一樣,但大抵,是差不多的。

我啊,本是那水面之下的大西夜二皇子,南皇寧。雖然貴為二皇子,但我甚麼都沒有,因為我雖是嫡子,但我不是嫡長子,將來繼承大西夜江山之人,是我的兄長,不是我。

既然不必繼承江山,很多的東西,我是不必學──說的準確些,是沒有資格學的。我對太子之位也沒甚麼興趣,為了像我的兄長表達我沒有爭太子的意思,我致力於藝術的發展,例如說雕刻和詩畫。並且遲遲不成親、對長輩出言不遜,尊卑不分。

當然,去山林隱居這種事情,被發現之後,我便被抓回來了,還被禁足了半年。經過了那麼多事情,我兄長總算是相信我沒有要奪太子之位的意思。他偷偷來看我,給我帶點好吃的。我們兄弟之情,便是從那時候愈發的深。

我的祖父與我的父親,重視江山大於親情。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哪怕是身為太子的哥哥,只要他失去了價值,依舊會被丟棄。所以,我替他剷除了其他有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人。我的這雙手,在我年僅十七的時候,就沾滿了鮮血。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我把母后的第四個兒子親手殺死的時候,我被舉發了。

舉發我的不是誰,就是我最敬愛的兄長。

他說我太可怕了,說我變得毫無人性,只為了從他手上奪下太子之位,所以把其他男孩都殺了,還說,我要殺了他。

我很震驚,但比起震驚,更多的是受傷。我是為了他,我願意雙手沾滿鮮血,到最後,我竟被他出賣了。我還傻傻地相信他。形跡敗露,就算我指控都是他叫我做的,祖父和父親也不可能相信,所以我沉默了。唯一的下場,就是廢了嫡子之身分,押入大牢,等候死刑。

背了那麼多條人命,我也知道這是我唯一的下場──就算現在他沒有出賣我,在他登基之後,必也會將我消滅。在大牢裡,我細細數著是十七年來的回憶。才猛然驚覺,其實死了,沒有甚麼不好。因為這十七年來,除了兄長對我的好,已然沒有甚麼好掛念的了。

可他竟親手背叛了我。

所以也許死了,對我來說才是種解脫。

就在我的喪鐘敲響的前一天,我的祖父來到大牢。

我看見是他,便又收回目光,沒打算搭理他。當你發現連你唯一掛念的東西都是虛假可笑的時候,其實你對這個世界不再會是失望,而是──一點點的情緒都不會有。要死,那就死。要活,那便活。要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無妨。

我都已經失去了我一心想保護的東西,我還能害怕甚麼呢?

「南皇寧,抬頭看我。」我祖父這樣說,但我沒有理會他。

在以前,我就可以不畏懼他們對他們出言不遜,何況現在我是個將死之人?我沒有聽從他的話,只是看著地板發呆。

「南皇寧,我說看我!連祖父的話都不聽了嗎!」祖父?現在還知道我是你皇孫嗎?是誰廢了我嫡子之位,是誰奪走了我身為南皇的姓,如今又叫我南皇寧,怎麼,良心發現了?

我在心裡嘲諷著,表面上依舊平淡而不理會。他咬牙切齒,之後我的父親也來了。

「來看我死透沒嗎?那可能你們得失望了。我的命可是很硬的。」我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容。

「朕來看你,你說這甚麼話!」我的父親看起來非常的生氣,但我根本就不怕啊。

「天皇就很厲害嗎?反正我都要死了,你拿我怎麼樣?不敬之罪最多就是死刑,我本來是個將死之人,你當我還會怕你嗎,南皇殤!」我抬眸,狠狠的瞪著他,瞪著我的父親。

是的,我直呼了那個身為我生父的人。

他當時被我氣到吐了一口老血。

「這樣就吐血,我看你也活不久了,早點讓南皇祐登基吧。畢竟我死了,可就沒人幫他剷除那些優秀的皇子,可能他的太子之位就會動搖了。」我聳聳肩,語氣之間充滿了諷刺:「我這雙手滿是手足鮮血,是為了甚麼?我是為了南皇祐才這麼作!你以為我稀罕太子之位嗎?那麼個破位子,送我我都唾棄!」我站起來,與之平視。我張開雙手,瘋狂的大笑。

那時的他們有事求於我,所以當我出言譏諷他們,他們都忍氣吞聲,沒有立刻把我殺了。

見我便成這副瘋子樣,他們欲言又止。最後,仍舊是我的父親開口了。

「寧兒……你聽父皇的話好嗎?」

「寧兒?父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是甚麼大事求於我,讓你拉下面子還叫我寧兒?很可惜我一點都不稀罕啊,你這麼叫我真是令我作嘔啊南皇殤!」我睜大了雙眼大笑著,看上去像是笑到流淚,但只我知道,那淚,是心酸。

因為我聽到了清脆的聲音,像是甚麼東西破碎了。

我怎麼會有這種父親。

我知道無論是甚麼原因,只要殺了人就是該死。所以早在我決心替南皇祐殺了他們時,我早已有覺悟。就算會被廢嫡子之位,會失去南皇之姓,但只要南皇祐可以登基,就是死,我都無所謂。我能想到當事跡暴露時,祖父和父親會有多憤怒。所以殺了我,我更爽快。所以殺了我,我心甘情願。

但我很恨。

恨他們虛偽的樣子。因為還需要我就百般討好。只要不需要我了就棄我如敝帚。這麼虛偽的樣子,我就算是做了鬼,都不會相信他們的!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親情,就算我們有血緣關係。

「我不幫你們拿我奈何!有本事就殺了我啊!還是你要讓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逼迫我答應呢?啊哈哈哈哈哈哈!!」所謂的理智,早就蕩然無存。可我仍舊問著自己,我為什麼會有這種父親…….

「寧兒!你冷靜!這事你若答應了,朕……朕復你嫡子之位!」南皇殤他慌了,他以為我一定會答應的。

「我從不稀罕那種東西!啊哈哈哈哈……要是我對嫡子之位有興趣,我會傻到去幫南皇祐殺了那些手足嗎!要殺我也是先殺了他,順便奪到太子之位!」

南皇殤又急急說道:「寧兒,你若答允了,你便不用再見到我們,還可以擁有太子之位!」

「南皇殤你是老了不記得我說的話了嗎?哈哈哈哈,我從不稀罕,到死都不稀罕!」

我永遠都不會稀罕──。

之後前來的,是我的兄長,南皇祐。

我看到他,瞪大的雙眼佈滿了血絲,我盯著他不放,快速地衝到門邊,把南皇祐嚇了一跳。

「你還來看我嗎?你覺得你還有臉看我嗎!為了保全你的太子之位,看到了嗎?看到我的雙手了嗎?」我舉起我的雙手伸出牢籠,掐住了尚未反應過來的南皇祐:「看到我這滿是鮮血的雙手了嗎!是為了你!我才甘願背負這些人命!你卻怎麼出賣我的,你還記得嗎!南皇祐!」

南皇祐被我掐著,他雙手在空中亂揮,艱難地說:「弟弟……若你願意去,不僅復你嫡子之位,父皇……父皇會讓韵已安寧王妃的身分厚葬……。」

聽到韵,我猛然收手了。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遇到了韵。他是南皇殤心腹大臣的妹妹。我為她一見傾心,許下童言童語。此生非她不娶,且只愛她一人,至死不渝,可兩年前卻死於毒蠱。就算南皇殤已許下韵及笄後便與我成婚的口喻,可最終,南皇殤還是不認這筆帳。導致韵死後無歸宿,為此,我也和南皇殤折騰了很久。這件事情,成為我與南皇殤之間最大的疙瘩。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看向的,不是南皇祐,而是南皇殤。

南皇殤很明顯一愣,我便知道其實沒有這件事情,是南皇祐自己自作主張的。可是南皇殤見我的反應與之前都不同,便咳了幾聲,點點頭:「祐兒說的都是真的,只是朕不知道怎麼和你說而已。」

是了,南皇殤不知道韵在我心中佔了多大的地位。當初和南皇祐好上時,我有告訴過他的。原來,是想用這一點逼我答應嗎?

我哼笑了一聲:「說吧,甚麼事情。說完了,我再決定我答不答應。」我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抬起頭,看著他們。

「你……!」南皇殤作勢要發作。

「韵都已經死了,別想拿她逼我就範。」我無謂的聳肩,但畢竟我的態度已經明顯軟化,他們互看了幾眼,還是決定和我說。

「預言師預言,與我們一體兩面的『另外一個西夜』即將滅亡,我們需要你去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南皇殤簡短的解釋,我便明白他們怎麼能為我的冷嘲熱諷如此忍氣吞聲了。

這兩個世界相偎相依,另一個世界的西夜毀滅,我們這個世界的西夜也會毀滅。指示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似乎沒有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墮落到來找我,看來是這件事情非我無法成功是嗎?」我一語道破,他們面面相覷。「好,我可以答應。」我如此的果斷,他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畢竟我剛剛,才說到死,我都不可能幫忙他們。

「但別忘了你們答應我的,讓韵以安寧王妃下葬。至於我的消失,你們要怎麼編排我都無所謂。」我站起身來,聳肩道:「我去了那裡,我知道你們的存在,我有一百種方式可以得知你們是否有履行與我之間的約定。如果沒有履行,我就會想盡辦法自殺,讓那個西夜陪你們一起當我和韵的陪葬品。」

南皇殤似乎還想說甚麼,我擺擺手。

「我先說,這件事情的決定權在我手上。我不去,西夜照樣毀滅。我去了,有機會不毀滅,就看你們相不相信我了。」接著我看向南皇殤:「放心,南皇殤,我可不是你。親口答應的事情還不認帳。我一向說到做到,不是麼?」他面色一僵,他知道,我在說韵的事情。

南皇殤想要發怒,但他知道的。知道決定權確實在我手上,現在除了聽我說的,沒有其他方法。

最後我被放了出來。享受最後幾天身為嫡子的奢華。這幾天,誰都不敢得罪我。宮裡的人也不知道一個被押入大牢的嫡子怎麼一回來就連太子都可以頤氣指使。

最終時辰到了,我被送走了。再一次在現在這個世界上出生。

帶著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這裡的西夜,我乃皇后所生的嫡子,七皇子南皇影。

我那時候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只能是我。而且南皇明,就是你祖父的心腹大臣孤陌影和我同名,甚至連長相都一樣。從那之後,我便開始戴上面具。

在這兒的嫡子,同樣叫做南皇祐。他挺喜歡我的,但和那個人長的一模一樣,我實在沒辦法好好跟他相處。可最後,被宣做太子的人,居然是我。南皇祐無心繼位,早早表明後,在我七歲那年隱居山林,從此不知所蹤。

同年,孤陌影也失蹤,證據皆指向狀元可菈亞。兩年後,她叛變,南北岸分裂。

緣尚護建立,菈亞奇和冥獄九府狼狽為奸。

我知道皇室在苟延殘喘,皇室早已式微,命在旦夕。就算緣尚護有戰神和軍神,以及大軍師。冥獄九府是怪物,殺神帝君輔佐菈亞奇攻破皇室。我不懂我該如何在這樣的險惡之中存活並延續皇室血脈。

之後就是你所聽聞的了。緣尚護攻破北岸卻死傷慘重。雪落凝和夜舞化逃出生天,其餘可菈亞六名領導、緣尚護四名領導皆死。

這裡,有個錯誤的點,可我沒有糾正史書。這點,我現在親口告訴你。就是大軍師艾霄卡未死,他用了真名留在我的身旁。

你也猜到了吧?沒錯,就是孤陌韵,我的妻子、你的母后。最後我才知道,孤陌影的死對她來說太過沉重。她為了讓可菈亞嚐嚐看這種痛,便設了這麼個大局,長達九年的大局。

但我恨不了韵,她和我初相見的韵,長的一模一樣。同樣是父親心腹大臣的妹妹,最終,同樣死於毒蠱。也許那時她沒有機會做我的王妃,但在這裡,她終於是我懷裡的那個人了。

韵死前和我攤牌了這一切,我才終於明白,當初為什麼南皇殤要我來這世界的原因。只能是我。因為我和孤陌影幾乎一模一樣。從長相到習慣,從脾氣到興趣。你母后曾誓死斷了南皇這骯髒的血脈。卻因為我和孤陌影太像了,她願意留在我身邊,替我延續我的後代。

最後,她將孤陌之姓賜給我。我便成為了冥獄帝君。冥獄九府在我離去之後,仍是需要主子的,所以,必須是你。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留有韵血的人,冥獄九府,也總得認主的。

你可以放心地把所有的事情交付於冥獄九府。這個世界就算都背叛了你,他們也不會轉身的。他們只效忠帶著孤陌之姓的人,在我死後,你是唯一一個了。

 

「可、可父皇……若父皇也離開兒臣了……那、那兒臣怎麼辦?」到底是個十六歲小孩,他急得哭了:「鳶鳶不要沒有父皇、鳶鳶沒有母后了,鳶鳶不要連父皇都沒有……嗚嗚嗚嗚。」最後,是怕到連兒臣都不用了。

「鳶,無論如何,朕比你早走,那是必然的。」我抬手,牽住鳶的手:「你永遠都不孤單。就算這個思尚毀滅,你也永遠都有冥獄九府陪伴你。他們不對背叛你,他們永遠都會陪著你。冥獄九府是你母后留下來的,後由我繼承。所以他們在,就向你母后和我都在一樣。明白麼?」

鳶有些似懂非懂,茫然的點點頭,我又拿另外一隻手,覆上他的手:「孤陌鳶,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管理這個大國,好好地走……好好的過完一生……。」我輕閉上眼,最後除了鳶的呼喊,只聽到了那熟悉的齊聲──。

「冥獄九府,參見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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